2009年1月18日 星期日

[To D]那些日子,與妳的種種(1/18)



親愛的D
天氣已明顯轉涼,過重陽之後,一周一颱的怪現象也已轉趨正常。南台灣,還是慣常地令人浮躁吧?
回想起來,那年初夏至重陽,似乎正是我們最為努力釋放青春浪漫的歲月。
我永遠都記得那晚邂逅。那時黃昏剛過,氣溫涼爽,我仰望著在台階上的妳,而後妳拾級而下。初時,我們不熟悉彼此,偶爾聊著一些生活趣事,同是附近國中畢業,因此有類似的三年。也或許是這樣的緣故,難以解釋地,我們聊得很來。在鄉下,那個年代手機才剛剛普及,它的即時性與方便,使得一些談話得以延長並持續著,然而也多是笑鬧,關於那些內容。
直到某一天,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看書時,收到妳這樣的簡訊:


「你們男人到底想要什麼?」


我看著藍光中字幕許久,這是沒有辦法用簡訊回答的問題,況且,這也並非妳真正的疑問。那晚,我知道了一些,只屬於密友之間的故事。 
依舊是個練琴的夜晚,術科考試在即,琴鍵間的耀動時常隨著時間流逝而吼出焦躁的聲響。
窗外正滴答地下著雨。手機亮出陣陣藍光,低頻的震動,隆隆地像極巫師低沉的嗓音。
然後,是妳有些羞怯的問候。
妳告訴我,妳父親出門買菸一關門便二十年不再開啟,那個下雨的夜晚;妳告訴我,那些個一下雨便淹水的夜晚;妳告訴我,那些個夜晚,妳做錯事被壓頭沉水盆,全身濕淋,而外頭似雨點滴答卻又聽不見任何聲音。現在,妳卻又無法理解地愛上潛泳。
這一頭的琴房裡,一整夜,只有雨聲。
我沉默地聽妳訴說那些關於妳的斷簡殘篇。如天啟一擊,我感覺妳就在我懷裡。
親愛的,那潛藏在話語底下隱隱醞釀著的,妳一定知道。
此後,我們便經常通信。
暑假期間學校安排的自習課,是一場漫長自我節制的修行,教室裡僅細微如海潮漫上沙灘又退回的翻書和振筆摩擦紙張的聲音。
而我總埋首寫字,予妳。
先以鉛筆擬草,再以原子筆騰上信紙。我謹慎一如抄經班的修道教士恭敬地面對文學作品。那時滿懷的浪漫均傾洩於紙上,我便在那時認識維特少年,並將他視為知己。
午前,第三節課間休息,往返合作社購買午餐的人潮湧進湧出,肩膀以上我們眼神直覺而迅速地找到彼此,肩膀以下,我們指尖相觸。


讀信,而後寫信,而後讀信,寫信,讀信,寫信,讀信......


平淡而制式的生活卻又豐富而激情。 


然而這些都已成為過去。



 近日,又看到朋友開始寫詩,而當我讀到:


              曠去旁聽的課,在會場倒立

              缺席電影、畫展,以及更多的旅行

              並荒廢詩藝

              然而我找到妳隱密的痣,妳的筆跡

              此刻,我對星系所有的臆測近乎驟亮



 我突然難過的想要大吼!


我還記得妳那褻衣底下的痣,那令人沸騰的起伏;記得妳低頭微笑的靦腆;記得妳身上的味道;記得擁吻後,那鼻尖耳鬢的廝磨;記得妳滿身是汗但我又愛極在此時緊緊擁抱妳,貪婪地嗅聞著,回憶著......
記得妳在我懷裡熟睡;記得那左手掌,指縫間的溫暖。


而我轉頭,妳已不在......



  

〈原文刊載於08年十二月佛光文學報〉


我整理了過去的那些與妳的記憶,篇幅的限制,我節制很多。但我得出了一個結論,關於妳。
我已經不再認識妳了,D
或者應該說,我連那最初的妳,都不復記憶。取而代之的,是這幾年來,藉由各種文學作品,所塑造出來的D
會想寫後面這些東西,是因為昨晚,我又夢見了妳。妳跟妳的男朋友出現在那溫泉勝地,而我不知道為什麼撥電話給妳,而妳與他竟出現在一旁。細節我不多說,總之妳跟我說話了,不再是微笑搖頭。妳低聲偷偷問我關於妳男朋友的事情,我忘了內容,也忘了如何回應。
我最近開始寫詩,還是因為一個女孩。真是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呢。喔,她年紀還比妳小呢,並且是曾被螫成重傷而使我至今仍驚懼萬分的星座。可是她好迷人…而我滿身精力,只能藉著一而再再而三的寫些爛詩而已。最多也竟只能犬儒地告訴妳,我該如何是好?
友人做了客觀的分析說,這個狀況不是很好。
可是目前怎麼會有什麼狀況?什麼都沒有的情況。
但是你心理其實也很明白,情況是不樂觀到了極點啊…
充斥著胡言亂語,而我竟不明所以。
我真的已經不認識妳了。
D,妳現在究竟是誰?
我是不是該不顧一切的就把那首暫定為《文藝復興的雅典娜》完成,然後不顧一切的給她,雖然這是一首爛詩,雖然我冒然寫詩,因為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描述她了。
我甚堂而皇之的討論起「美」!我是誰啊我?
「妳雖然跟我道謝,可是妳怎麼從來不問關於那些『詩句』?或者妳從不認為那是『詩句』?或者妳根本只是客套地道謝,關於我真正想說,關於那些意義之後的意義,妳只想極力撇開,而說笑著答謝?」
「她所說的『美』,可能不是你們搞文學的人平常意義之下的『美』喔!她可能只是想說你的『文筆好好』,如此而已。」
在這些善意的詮釋之後,我發現,我竟無法再隱喻無法再嘗試指涉。謎語都已經不是謎語了,我不僅沒有說故事的能力,就連編織謎語羅網也無能為力啊…
D,這些年來,我不斷反覆思索,那些年來與妳的互動與關係。男人要到四十歲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而我二三未滿,正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歲數。
我不懂得珍惜妳,當年遺棄妳之後又遭妳遺棄。因為習慣,所以並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然而在失去之後,雖然心裏空了,卻自由了。


逍遙了一段時間。



可是熱鬧過後,空著的地方,仍然是空著。那是再多朋友,都無法填塞取代的。



那些,D,妳懂嗎?



而妳,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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