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總是突不期然地,在一些你料想不到的轉角後頭,驚喜窺探。
潛水同學的意外請託,我於是在悶熱的中午時分,站牌亭簷下,讀著印刻裡的侯孝賢,等著不曾相識的女孩。
電話中,女孩提前下了車,在麥當勞叔叔的注視下,我點頭向女孩問好招呼。
女孩身著深藍色T恤、牛仔褲,黃色的小肩掛提包,黑色半框眼鏡,身高估計有163吧,不過我對數字從不在行。
「妳好,先恭喜妳考上研究所囉!」
「謝謝。」女孩微笑點頭。
在星巴克的小巷子裡,走著,我向女孩提醒,所謂的現實面。女孩或許思考,或許仍在嘗試接受,半响,她看著前方。
「其實要求不多的。」她說著,只要合理就好。當然,是她心中的合理範圍。
華岡路上,女孩說那天她初次來到這座山頭,沿路便有在注意著。我交給她一張地址表單,裡頭的地址,以及那條斜坡,是她應該打消念頭的地方。而這些地址,也只是利用短暫的時間,在透可版搜尋到的資訊,對我已經沒什麼用,於是給了女孩,心裡頭其實想著,昨晚你似乎並不是為這份表單做如此打算啊。
但我寧願相信,她會留著,並且有機會參考。
我領著女孩,首先在那滿是各色紙張的公佈欄前駐足。女孩並沒有在此花過多時間,因為有太多的不合理,以及不完全的資訊。
好像只是形式似的,她撕下一小張紙片。
然後,只留下已曾歷史的注視。
都是錯誤的認知。
我完全不曉得女孩上山的主要想法,我所收到的指示,單純陪伴而已。
但是我們荒謬地,不知為何地,又搭著車一路坐抵公園總站,在另一間星巴克前,我才發覺我認錯了路。然而現在回想,說不準那時我潛意識驅策著,想與她一遊花鐘公園?
上山之後又下山,依然在電話中,得知以為的目的地。這時女孩不經意看向窗外,咦?不就是這嗎?按了鈴,道謝下車。
接著呢?
是的,這次用走的,下山之後又上山。
經過一條看來歷史感具足的小巷子時,女孩天真地,「看起來好危險喔」。我們拐進通往前山公園 的街巷,左顧右盼,我們在找的,該不會是像《神隱少女》一樣,要在走錯的情況下,才能抵達的神仙之棲所吧?
如果真是如此之浪漫,那真是太好了!
想想,一對從未見過彼此的男女,一種機緣巧合,無意間闖入深山祕境,山神以巨角馴鹿之姿悠然飄現,祂那綻放著清綠地目光,凝視著,凝視著…
山島由紀夫用生命完成了《金閣寺 》,這回的夢遊仙境,能否以生命,相對蝕刻?
這時突然滂薄,女孩抽出一把折疊傘,華岡之風絕非這類骨架結構所能抵抗,雨勢漸大,遂避雨巷弄旁一屋簷下。屋簷正好於山坡,拾級而下,七彎八拐,又是另一個世界。這總讓我想起,那《悲情城市》裡特有的九份情調。
我們的旅途暫停,屋簷的空間狹小,妳我無語,低頭,女孩的休閒鞋,白色為基底,襯以區塊淡綠色,鞋帶交叉上,DADA字樣以碎晶鑲嵌,那是簡單而大方的鞋款,但盡現個性於其細節。女孩的服飾雖然單純,但仔細琢磨,黑色的圓邊長方形指針錶,沒有數字;摺疊式手機,都會女子風,手機套卻是棕色可愛動物;黑色半框鏡架尚有白色線條。
個性可能隨和,有的時候很害羞,但仍然是成熟的女孩。
但這些只是外表與揣測。
女孩的眼神動人,皮膚雖有瑕疵,但實際應如璞玉一般。不怕生,能與人侃侃而談,語調輕柔不急促,有如小夜曲。散發一種氣質,那是鄉下的質樸,行禮如儀。
這四年來,往返家鄉與都市間,兩地的女性特質全然不同,那種差別,其實多過於一種相處的氛圍。
女孩來自家鄉鄰近的縣市,那是管樂之都。知曉的那一刻,我全懂了。
生活中漸漸有許多感觸,無法用言語盡達,最近的我特別有如此發覺。那日在德文系系圖,與友人談話,有太多關於文學的種種,我無法一一言表。
所以才有了詩。
「對於氛圍的準確性描述」,我果然,還差的太遠太遠了。
女孩開玩笑地提到,她並非我口中所說的是那所女中的學生,反而是另一所,名稱聽起來像是護校。她也自嘲,從高中開始,一直都是私立的命。
我想起了,那日在師大附中,學姊的環境命定說。
我無法確知這套命定說的合理性於否,我雖然當下想反駁,但是近日反覆思考,也與詩人荊璞兄一夜數碼對談關於此類議題,理由是很充分,環境命定說並沒有錯。
但是你我都知道,人生這檔事,從來就沒有「絕對」。
詩人荊璞兄,我突然發現,我們巧妙的每週在那大師課後,都有關於一議題之討論。
雨勢小了,冥想於焉終止,在確定向下無途之後,我們只好折返,這時我不經意地往旁一看,咦?不就是在這嗎?我們要找的地址!剛剛進來怎麼沒注意到?
是的,人生便是如此。
等待開門的同時,我才搞清楚,原來女孩早已約好時段,這於是說明了,請託事情千萬別透過第四人。
千折百轉之後,果然是仙境一方。踏入門後,還得向下走一段石階,我已搞不清楚樓層。仙境斜築於山澗之旁,望外看,一鷺鳥築巢於對岸樹梢,盡是蔥綠。我想起那些日子,寫字累了,抬頭便是蔥綠山坡。響尾蛇,你們過得好嗎?伊凡伊凡諾維奇,你現在偶爾還回去嗎?
其實你們是沒有名字的,如同某位文人作家提過,一但取了名字,於你便有了意義。我不願給你們以名喚之,不是不願照顧,是分離之時,我無法想像你們的生活,幸而,你們的兒孫受到後來搬至附近的學生喜愛,食物有時甚至過多。我參與過你們的生產,當時給予我的信任,至今仍令我感動,希望,你們都過的很好。那段,尚在寫作的日子,我很高興有你們的陪伴。
偶然想起,駱胖大師曾在散文中提及自己住過的地方,這裡,與文字描述頗為類似。
若是在此,駱胖大師偶日回返,是否已然遷變許多?
去年在巷口的咖啡館,與女孩步過時,發現裡頭昏黃不在,反而明亮潔白地四處有著畫作,變成畫廊或工作室了?
正如袁瓊瓊一日課堂所提,永恆不變的,只有「變」這件事情。
女孩問及我的未來,那是在另一個山頭的溫泉地。
女孩笑道:「妳跟我一樣,越考離家越遠。」
莞爾,妳不知道,我已成半個異鄉人。
有緣再見,那是我回頭給女孩的最後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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