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日 星期三

[murmur]《1973年的彈珠玩具》老鼠與傑的最後對話 贗作


「我要離開這地方了。」老鼠對傑說。
黃昏六點,剛開門的店,櫃檯打了臘,店裡的煙灰缸還沒有一根煙蒂。酒瓶都擦得乾乾淨淨商標朝外地排列著,連尖端都摺的整整齊齊的新餐巾紙和塔巴斯哥辣椒醬和鹽瓶都工整地收放在小淺盤上。傑正將三種沙拉醬在各別不同的小缽子裡攪拌著。蒜頭的味道像細細的霧一樣飄散在四周,就是在這樣一個小有意思的時刻。
「你說離開…有所謂明確的目標嗎?」
「明確的目標…應該是沒有,但不是像這裡這樣不太大的地方。」
傑用漏斗把各種沙拉醬注入不同的大長頸瓶裡,然後把那三個瓶子放進冰箱,用毛巾擦擦手。
「到那裏去做什麼呢?」
「工作啊什麼的,做什麼都好。也許會重新念點書也不一定。」
「念書啊,這倒是不像你會在這做的事。可是工作呢?在這裡不行嗎?」
「完全不行啊。」老鼠說:「可以給我一杯威士忌嗎?」
「我請客。」
「那就謝了。」
老鼠接過威士忌,喝了一口。「你不問我為什麼不在這裡的理由嗎?」
「需要嗎?雖然我好像有點了解。」
老鼠笑笑再咋舌道:「唉,傑,不能這樣啊。如果每個人都這樣不聞不問就互相了解的話,那還有什麼戲唱呢。雖然我不想這樣……不過我好像已經在那種世界裡停留太久了的樣子。」
「或許吧。」傑考慮了一下之後這樣說。「那你會帶女人走嗎?」
「不會……我雖然沒問她,不過她一開始就表明不會跟我走。」
老鼠看著威士忌裡的兩塊冰塊,像兩座冰山互相交疊,匡啷一聲,其中一塊因為融化倒向另一邊。
「她說她不瞭解我的世界。」
「那怎麼會跟你一起生活呢?」
「『瞭解』或『不瞭解』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要接觸之後才能知道究竟是『瞭解』還是『不瞭解』啊。況且更多時候的更多情況,需要的只是一點衝動,而不是要說服誰的理由。」
「或許真是這樣吧。當初我來這裡開店的時候也沒有想太多…呵,如果想太多的話就不會在這小地方開店了吧。」
「對吧!」
「生活也過得去,雖然沒客人的那段時間,馬鈴薯之類的東西總覺有些浪費,不過也就是一個循環。」
傑拿了一個冰過的玻璃杯,將冰過的啤酒慢慢倒入。
「這樣好嘛?你等下不是就要開店工作了?」
「『需要的只是一點衝動』這句話是你說的不是?況且你要離開了。沒有比這個時候更需要這麼做了。」
老鼠笑了一笑。
「什麼時候離開呢?」
「明天、後天,實在不清楚,大概就在這兩三天內吧,已經準備好了。」
「真是太突然了啊。」
「嗯……倒是一直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不過你之前為了留在這裡所做的長遠規劃,那些和女人一起將要度過的那些準備,房子什麼的,你怎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反正會再回來。現在想想覺得很好笑,當初女人還沒決定跟我生活時,我就準備好了那些東西,可是當她跟我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卻又要離開,那些所謂的準備,根本從來沒有用到。到頭來都是一些無謂的所謂貼心。」
「女人知道嗎?」
「何必讓她知道?我連離開的理由都沒告訴她。」
「為什麼不?」
「需要嗎?告訴她了之後,她會理解嗎?告訴她了之後,我就不會離開了嗎?」
「這樣啊…」
「那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訴她。」
傑一面把排在餐廚的玻璃杯用乾布擦著,一面點了好幾次頭。「現在想想一切都好像夢一樣啊。」
「呵呵,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呢。……我曾經一直再想一個問題,一個男人可以重複經歷同樣的傷痛多少次,而仍舊站立著不至崩潰?」
「那麼你找到答案了嗎?」
老鼠拿起威士忌酒杯。「沒有呢。艾略特說過:『四月是殘酷的季節』如果把『四月』當作一次傷害的總體經歷過程,包含線性時間。那麼改成這麼說:『四月是殘酷的季節,渡過了四月,那麼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又剩下多少呢?』」接著一口氣喝光杯中剩下的威士忌。
「所以說男人剩下的,就只有那可悲的自尊了是嗎。」
「或許是,或許也不是。這種事情要是可以解釋得清楚,我想我也不需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那麼離開或許也是好事一件。我學弟跟我說過,如果我想要改變現狀,就必須把我那給人過於深厚的『學長』的味道拿掉,否則做的再多,也不過就是一再的重複…從那天之後,我就非常討厭『學長』這個符號背後所隱含的一切。甚至到了恨的地步。」啤酒冰冷的霧滴積在磨得晶亮的檯面上,傑用毛巾擦掉之後補上一塊杯墊。
「雖然你恨,可是你好像也沒有徹底改變啊?你還不是到這個小地方來當起酒保來?」
「是啊,當初是想開咖啡廳,但感覺似乎太過溫純,所以開起酒吧。但沒有想到其實酒保是最溫純的職業啊。」
「所以這個世界上有的東西是不會消失的。」
「哈哈,你說的沒錯。雖然覺得很窩囊,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老鼠轉動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冰塊轉了一圈又一圈發出匡啷匡啷的聲音。傑喝掉了杯中的啤酒,洗淨之後,倒掛在準備架上。
「我有時都會忘記我跟你差了六歲。」老鼠注視著琥珀色的冰塊。
「這種年齡的差距對你來說並不代表什麼吧?你不是也有小你一兩歲的學長,還有大你二十歲的同學?」傑用毛巾擦了擦手,並沒有回過頭來看老鼠。「在二十歲的面前,六歲是算個屁啊?」
老鼠緩緩地喝著杯中的威士忌,但更多的時間是注視著那染成琥珀色的冰塊。這樣悠閒緩慢地喝酒,這還是第一次。
「要再來一杯嗎?」
老鼠搖搖頭。「不,不用了。這杯本來就打算當最後一杯喝的。我是說在『這裏』喝的。」
「你不再來了嗎?」
「是這樣打算,因為來了會難過啊。」
傑笑笑。「那麼後會有期囉。」
「下次見面也許認不出來噢。」
「聞味道就知道了。」
「傑,離開之前我想跟你說個秘密。」
老鼠望了望傑身後一整排的酒櫃,用餐巾擦了擦酒杯壓過的地方。
「我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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