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從我身邊離開是當然的事,那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她知道,我也知道。不過我們也曾經追求一點微小的奇蹟。像是由於某種細微的契機而可能導致根本上轉變也未可知之類的事情。然而當然那東西並沒有來臨。於是她走了。她不在以後我雖然覺得寂寞,但那是以前也曾經體驗過的寂寞。而且也知道自己可以妥善地排遣那寂寞。
我繼續在習慣著。
——《舞·舞·舞》 村上春樹
也許是臨近年關,有些醞釀著的事情,該發生的發生了,該能量釋放的,也一一釋放了。
隔壁護士姐妹們近日充盈著粉紅氛圍,兩人在前後不差一兩個月的時間分別有了各自的心理依靠,就妹妹的說法是,來自雄性的滋潤與補充。
妹妹是個很做自己的巨蟹座,生活自在不拘小節,但該做女人的時候她也很會做女人,有船隻願意停泊也不是件太難的事情。姊姊是隻獅子,可能再加上生長序的關係,對於自己比較脆弱的部分會比較收斂,但她仍是獅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最好乖乖聽話。因此,從風裡聽到的關於姊姊,是個高難度的暗礁淺水海灣。然而就在近幾個月,你注意到姊姊講電話的姿態開始出現了各種徵兆,譬如語調浮升,音量提高,笑語與調侃倍增,偶爾還會笑得花枝亂顫。動作上,會開始有玩起衣角、拉拉襪子、抓抓髮尾以及眼神失焦等等的小女孩動作大爆發。
不管到了什麼年紀,女孩就是女孩。
接著時機來臨,船隻便以昂揚的號角及宣示主權的氣勢精準駛入,他帶來了人口、物資以及訊息等各方面的流動,海灣得到了新生命,又開啟了她另一關於冒險的篇章。
可捉弄人的是,就在此刻,另一房的室友們也各自迎來了他們自己的課題,走到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據聞也是風風雨雨的過去,有了完整的大學資歷,再延畢個一學期。對於周遭不清楚的人來說,也許來得突然,但事後諸葛一點,旁人若是敏感,那些蛛絲馬跡也是如空氣懸浮顆粒,盡是漂浮眼前只是未去看見。
它們是同時發生的。
也就是說,循環的開頭與結尾在同一個空間同一個時間段,發生了。
你一邊感受著節慶的慶祝氛圍,一邊也感受到遺憾的空蕩落寞。特別是憶起那一天,其中一方的失落神色。那終究是困難的,即便對外宣稱無事,平靜。但,那終究是困難的。無事與平靜,許是盼望別伸去過多的濫情探問,現下需要時間,需要自我反芻,是將會如何看待自己的一個很重要的時刻。
然而你卻沒有辦法壓抑另一端的喜慶歡笑,那剛從曖昧混沌猜疑想像的模糊踏入清澈透明的眼神交會,體會到神終究是關照著呵護著肯定著自己的這個瞬間,你該如何壓抑這個已然漲滿的情緒?
那是屬於他們的慶典,他們有權高聲讚美主,即便他們許久不上教堂。
而牆壁另一側的寂寞與自我懷疑,淤塞著胸臆的愁苦,偌大的房間,如鬼魅一般的回憶,隨著近日持續不斷的陰雨,愈發黏滯。
你憶起友人的詩句:
妳的影子凌亂
掛滿我窗台
情感的黏膩一旦沾黏,就好像會傳染,甚至會誤以為自己是否就是這股黏膩的帶原者?可為什麼自己就沒迎來關於感情的課題,而是身邊的有關或無關的人盡皆狂喜或哀嚎?
就在你又來到像之於馬修的戒酒協會的存在一般的那曝光過度的潔白教堂,繳了貢獻,領了咖啡,看了看今天櫃檯後還是滿滿的文青女孩以及智喜,就連那有著日本頹廢疲瘦氣質的大概是店長但不是老闆的篤恩,明明在休假卻也出現了。你坐下後不久,其中一位文青女孩就在後頭開始跟另一來訪的男性友人談天。你斷斷續續地聽到,似乎,同樣也是感情的挫敗。隨意地偷聽了一會兒(其實也很難不偷聽到,那文青女孩就是整個教堂製作團隊裡頭嗓門最大最活蹦亂跳的一個,而且他們那桌就僅僅與你一個背框單打基本動作距離,是要如何不細聽?),從女方單方面的意見呈述所形構的伴侶形象(好像是男朋友,記憶中之前好像有聽過提及),似乎是個有點軟弱,有點自我,有點沒有同理心的人物。不過,畢竟這是單方面的抱怨呈述,如果形構出來的是個美好形象,你是肯定會覺得荒謬而不禁轉頭去質問妳到底有什麼毛病吧。
只是,你也開始疑惑,當自己身邊的親密伴侶出現了讓你開始不滿或覺得受傷的情緒時,找另一個異性去述說,這對於自身來說,是否有著什麼樣的隱喻?
當然這裡存在著一個性別認同困難的是,如果今天文青女孩的伴侶是女性,那接受抱怨話語的對象是男性的話,就不存在著這裡提到的「異性」問題。這裡述說的「異性」問題只存在在今天活蹦亂跳文青女孩的伴侶是男性,那麼疑惑才能成立。
不管看得懂還是看不懂,都要繼續下去了。
假設伴侶是男性吧,那麼這樣的「異性」角色傾聽的意義,是因為同是男性,所以對方可能可以提供一些什麼見解嗎?(但回憶起來好像那男的也沒說什麼,就是靜靜地聽的感覺,啊,這反而讓這個情況更加複雜啊⋯⋯)或者是說,這個「異性」長久以來就是自己極好的友人,而且比自己年長,一種父執輩的安撫存在?這麼說起來你給阿畢的感覺大概也是這樣吧?只是每次你似乎都很聒噪地說了一大堆話。
又或者,如同投石入湖,看能起什麼漣漪?偶爾心靈的換軌,出水面換一口氣?
那如果換個角度從這位異性角色的傾聽動機來思索呢?
你決定保持沉默。
「我叫馬修,今天我只聽不說。」
上午的陽光尚不傷人,他依舊慣例的假日上午行程,洗好了衣服,泡了壺咖啡。隔壁歐洲學校的足球場,金髮碧眼的幼獸們正激烈地廝殺著,他也是在那時候第一次聽到有人大喊:lighting kick。
伊凡伊凡諾維奇耳朵輕靈地動了動,牠知道是誰過來了,但只想用耳朵表示一下。
「你知道嗎?我其實很討厭那些一開嘴就是專業術語的傢伙。」
「啊?」伊凡伊凡諾維奇伸了個懶腰。
「粉水比例這種事情啊,跟研磨顆粒、克數等等小細節是糾纏不清的,他媽的才不存在絕對的比例!」
「噢⋯⋯個人喜好啊⋯⋯」
「我能理解個人有個人的偏好,但今天你到一間咖啡廳,如果你不熟悉他們一整套沖泡的過程,我覺得你最好就是閉嘴,喝掉,記得你的感覺,然後你下次再來時再依據你的口味做溝通調整,我覺得這是基本尊重啊!」
「嗯,應該是常來的吧?他不是認識那個女的嗎?」
「是啊,是認識,但其他人跟他的對話聽得出來,他並沒有很常來啊。他先拋出一個他要的比例,你沒看見吧台後的人都疑惑地又拋回另一個比例,說這樣可能會有什麼問題,我們平常是這樣的比例,不如試試?然後他就說噢,我平常都是這個比例,好吧那我試試看你的。拜託,想要展示自己有點懂的話請用點成熟的方式,別讓人看破手腳,那真覺得很蠢很難看。」
「別那麼刻薄。也許他真的是單純希望他們那麼處理。」
「少來,那麼講究的話,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比例問題不單單只是比例問題?」
「哈⋯⋯可能只是想耍帥嘛,畢竟男人你也懂。」
「啊,是啦,所以我沒吭聲。」
「只是你這樣一定會被討厭的噢,如果被什麼人知道的話⋯⋯」
「所以我藏在這啊。而且,跳得難看的舞蹈就是難看⋯⋯」
「想起以前的自己?」
「⋯⋯⋯⋯」
伊凡伊凡諾維奇撇嘴笑了笑,伸個懶腰,趴伏回自己的前腳。
面東的這一隅,只有在上午的時候曬得到陽光,近日午後易起陣雨,因此伊凡伊凡諾維奇跟響尾蛇這陣子都會在上午的這段時間倒趴在這熱水器的遮簷上曬日。
響尾蛇還小,偶爾力道抓不準會發生在遮簷跟扶手之間跳耀的時候失足摔落一樓後院的情形,所幸近日幾乎不再發生。第一回在他眼前墜落的時候他驚恐地立刻衝到一樓後院,幸而後院雜草繁密抵銷了墜落力道,響尾蛇只是受到驚嚇,原地顫抖不敢動。後來看到他來,才緩緩移動腳步,確認自己沒事後慢慢步回伊凡伊凡諾維奇身邊。
在這過程中,伊凡伊凡諾維奇這個母親,彷彿沒事一般看著這一切跟他慌張地跑上跑下的過程。後來他厲聲指責伊凡伊凡諾維奇,但維奇本人,依舊一副應該沒我的事吧的態度。
這常讓他覺得火冒三丈,卻又拿牠沒輒。
身為旁觀者,你有很大的空間及自由可以去想像這些角色各自的心境,你既在場又不在場。而因為你的沉默,長久之後,可能就會像空氣一樣,無所謂你是否在場。而這時,你是絕對孤立的,沒有任何人在意,也沒有任何人在看著你。空間被割離,只有寂寞與孤寂。
「你在這裡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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