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murmur]喔,我的菸癮只在此刻。

當所有事情你都以為順利發展的同時,你才知道,它其實已轉化成一種災難。

今晚練球時下了ㄧ場雨,什麼都沒帶的我頂著濕漉的頭髮與學長學弟們聊天,約莫ㄧ小時之後,ㄧ陣昏厥。我才知道,竟已經殘破不堪。前晚本應為今日上午治學方法的課程要繳交的大綱,埋頭修改才是,也本有此打算。後來的應允,先讓我暈頭轉向ㄧ陣,接著最後看到那些難熬的文字時,全身都冷掉了。

輾轉反側地失眠,接著上精神需要無比集中,並立刻回應所有問題的威廉先生的課…

後面我不想再說了…

艾尼斯,我懂你乾嘔想吐的巨大創痛…

今晚,我還是去吸菸吧…

我好需要你們啊,詩人、S、阿祖,那燃燒的菸絲,正消耗著那僅餘的空氣…

2009年2月24日 星期二

[Essays]霧峰偶感

「那種一起完成一件事情的感覺,該有多麼快樂。」

其實這些應該是大學的回憶,卻是錯置在研究所的漫長搏鬥。我還記得,過去假期時那些林林總總的寒暑訓,球隊也好,學會也罷,總是大家伙為了一個目標去拼搏,大中盃的賽事或者迎新宿營的規劃。那些太陽底下的汗水、嬉鬧亦或爭吵與誤解,盈滿著整個假期。其實不見得是為了什麼,就是一種「大家一起」的那種氛圍,把所有人都兜在一起。尤記得電影《九降風》中的那句詰問:「為什麼做什麼事都要大家一起?」,「就是要在一起才有那個感覺啊!」老弟某夜如此感概,似乎生活中有一些逝去不再複返的什麼,如夢似幻地,逐漸只是回憶。

感概之餘,我們好像總是忘記,回憶,其實是製造出來的。

生活中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如能仔細觀察,何有憂鬱一事?我們不是不懂得那些美好,只是不懂得生活。午後的分部課,我喜歡那些吹奏銅管的人開懷的大笑,雖然說到底,有時候真不懂笑點為何,但是快樂會傳染,特別是那種瞇著眼睛噴口氣地開懷。或許很難在短時間理解樂譜上配置的道理,或者作曲家的意圖,音樂如此之抽象,沒有鮮明的意象來做補助,如何做有效率的想像?這是我從高中頭一次參加音樂性營隊時就接受的概念,六年過去,那些概念雖陳舊但卻濃郁香醇,受用無比。驚喜的是,它仍有多種變化,從運氣方面的「大船入港」、「飛彈快艇」以及「滑雪想像」,到「拉弓射標擲紙飛機」這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要告訴我們,要用適當的想像去做對的練習,總不在多,卻是正確而有效率。
我們沒辦法短時間了解這些,但當我們持續感受到快樂,其實那些抽象的艱深,會隨著這些快樂隱隱地內化。

在最初聽得寒訓場所為霧峰的中興大學 農業試驗場時,總以為就像兒時記憶中的家園,四周盡圍繞水稻田,一直到了現場,才曉得那些浪漫懷想,真的是僅止於懷想。但那依舊如兒時家園是一靜謐小鎮,夜間沒有太多喧囂,除了我們自己的吵鬧。
實驗場一側有各式花草的栽植,一塚一塚地,乍看之下頗有教堂墓園之感,卻沒有陰森的氣息,多了靜寂的氛圍。你靜坐一旁,白粉蝶翩翩,成雙成對,你於焉曉得,春天近了。而你腳旁的蒲公英,輕送一息,少女便眉開眼笑。場中猶有一浮萍池畔,浮萍浮沉,金鯉冉冉,抬眼,東風便吹皺一池春水,偶有園丁一二彎腰逡巡,你大可靜坐一下午,托腮聆聽季節的呼吸。
於是你在這裡吹奏樂器,即便曲調不成,也是一幅悠閒的午後印象。

一週的寒訓按表操課地進行,人皆有疲軟之態,於是最後一個夜晚,安排的餘興烤肉,成了一場月下圍坐火爐,小型的社交Party。把視角拉高,角度超然,還可以發現一些小小的自然形成地社群叢落,拒斥的社會化磁力,在這裡形成一種巧妙的拉鋸,中央與邊陲態勢分明。於是,喔?你的領域原來是這樣啊!其實沒有想像中的複雜啦!但大家都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在深入之後,才顯得複雜與迷離。午夜過後,意猶未盡的人們群聚一房,或摸牌或討論,沒有想到的是,還有機會跟一友人聊到過往的亞洲金融風暴,那曾在大學時偶然在飯間隨意聊天的話題,有機會在另一種不同的環境中抒發彼此的擔憂,也才曉得,我們往往只認識某些人的其中一面,便以為我們了解了對方,事實上卻是連自己都不了解。

「深度往往存在於表面之中。」一位小說家如是道之。
在那些分部課的午後或夜晚,指導老師偶爾在課間休息,偶然練習片段,於我們皆是一場近距離的炫技饗宴。老師們低眉運氣,一個拔高,輕盈靈巧一如京劇武生亮相翻滾騰躍登場亦或青衣雲手聲腔千迴百轉,挑眉靈動。一個刀馬旦的甩槍劍指,舞大旗獵獵生風。
你只有目不轉睛,震動傻笑,最後只迸得出一句高聲叫好。
這些都是表面,但不見得人人皆能看到那難能的深度。
而老師們僅微微一笑,一種並不算什麼的謙虛在空氣中晃悠。

集訓的日子很快便過去了,返程的火車上,累得只能闔目。回想過往四天,那些彷彿逝去不再復返的什麼,好像一點一滴地重新累建起來。學術的路途總是悠遠而孤單,大二的暑假之後,同學們皆有對未來有各自的計劃,彼此也一步一步地去實踐著,我們雖然都不曾明說,但眼神皆能明白,是啊,未來,總是得靠自己去闖。於是我們走上不同的道路,那些曾在過去一起瘋狂闖蕩的歲月漸漸遠去,一如車窗風景,一一後退著。曾經以為,或許那些一起不為什麼了不起的目的的奮鬥,會隨著日漸繁瑣的生活給沉澱到記憶的最底層,卻因一場管樂團的寒訓,如陳年酒膏,散出一股幽香。

「那種一起完成一件事情的感覺,該有多麼快樂。」

想起,於是嘴角微揚睜開雙眼。

因為,家,已經到了。



這是寒訓所需要繳交的心得,利用打工之於隨意手寫,回來之後再略修改而成的。本來要直接寄給相關人等,卻沒想到信箱一時不願意合作,剛好最近沒什麼時間寫網誌,遂先擺到Blog再說。

舉辦研討會真是麻煩的事情。

2009年2月17日 星期二

[Essays]第二人稱

那麼你將在彼處嗎
當我終於到達宇宙的開端
伸手與你逐漸交會的那一刻
你映射星雲的瞳眼
會看到我最終的職位
還是我想像的航線

────【月亮下的飛行船】詩人荊樸兄

還記得年假時,我們窩在房間中看命理節目預告著今年各星座或者各生肖的運勢如何如何。我問了老弟,你會相信這些東西嗎?卻被反問,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相信。

一整天,山上一直壟罩著山嵐。悶著,透不出氣。平時這是很美的,但就今天的心情,好像一直找不到出口。那種情緒是很複雜,就像你雖然了解現實的情況會是如此,但是你仍舊想跟它一搏,不為什麼,就只是為了不願這麼輕易放棄。你總想相信自己的判斷,總覺得從那對眼眸之中,你可以找到一些那曾經逝去的東西,而事實上你確實是找到了,並且也努力了一段時日。彷彿那就是一切,儘管你知道那將會有多麼的艱辛,你却欣然踏出那一步,因為你深信著自己那最初土法煉鋼時翻到的那一頁暗示,「希望」。
然而一切如流水,有意無意,總也不是落花能決定。
呼,你看,這很符合現在的狀況對吧?當他這麼說時,你把那張牌側了一側你能看清楚的位置,樓閣上的不是別人,卻是你。你很驚訝當時的你竟能如此冷靜地接受,並且仿如他人一般對牌上的狀況做了一番自己的解析,他點了點頭認同了你對於你自己的想法。這一切都好像是這麼輕易地,讓人容易接受。那時的氣氛,你也知道除了嘆口氣、保持冷靜之外,剩下的,就似乎只有「接受」了。
但你不能控制的是,當你獨處時,那排山倒海的鬱悶不得抒解,彷彿慢性病發作,然後你才知道,你真的得了病了。

你其實是相信命運,其實是一個神祕主義者。你認同這一切,並且接受這一切。

但你却不能抗拒,那些挫敗的難過與崩毀的想望同時作用在情緒上的失落有多麼如木炭燃燒的滋啪作響般劇烈。而那種情緒就像小火慢熬,一點一點地把僅剩的堅強給熬得軟化濃稠,留下蘊釀後的無精打采。

你索然無味地吞下一切謂之食物的物體,返回另一戰場迎接兵臨城下的挑戰,堆積如山的瑣碎讓你沒有時間想到幾分鐘前的無精打采,山雨欲來,你只能水來土掩。沉重的責任讓你的雙肩緊鎖,你看著窗外的山嵐,喟嘆道,其實,我真的想念書。接著你笑了出來,因為上星期同樣有瑣碎的責任,老師說,如果你這一組都表現不好了,那後面怎麼辦?你其實有點開心,那種被認同的感覺,以及即便有沉重的技術壓力,你仍然肯練到背脊發痛、肌肉痠軟,也無以為意,只因為你愛極這樣的生活。同樣的兩個星期,情緒有如此的落差,你只淡然笑著。一個是事業,一個是興趣,回甘的滋味竟有如此天壤之別,如此,你也只能淡然笑之。
於是你抖擻心情,勉勵自己,不能辜負老闆們的鼓勵與學長姐們貼心的慰問,人生還長著,你需要面對的不僅只有悲傷。

未來的路子依然要走,日子依然在過。

日升日落,悲傷歡喜,都只是恆有的尋常吐納。

你嘆口氣,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的,雖然對那些不明所以的事物感到有所抱歉,但你仍希望,與它搏上一搏,即便遍體鱗傷,在所不惜。

因為你從那對眼眸中,看到希望。

2009年2月11日 星期三

[To D]那些記憶難道都不算數?(2/11)


親愛的D:


難道那些記憶都不算數了嗎?──朱天心《古都》


今天是寒訓的第二天,一樣順利如前日。比賽的曲子似乎也逐漸成形,即便速度仍無法接觸作曲家所規定的,但至少,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正發展著。
今晚,分部合奏課的老師提問,你們覺得每年花這一些時間來這裡訓練,這樣一個星期密集的吹奏,真的對你們有幫助嗎?我是說,真的會進步嗎?
當然,雖然我這裡描述得似乎是很諷刺,但請相信我,老師只是隨意好奇提起。或許老師有別的想法沒有講出來,但在那個當下,氣氛是好的。然而那些可能沒說出來的東西,我也無法得知了。


我寧願這麼相信著。我當時如此回答。


其實用不著「寧願」,我根本就是信仰著這樣的一件事情。一整天從早上九點一直練樂器練到晚間十點,再怎麼樣土法煉鋼,技術面是一定會有所精進的。至少,我是這樣體現著。然而感情方面,只靠一個星期我想是沒有多大幫助。
大師們如是說道,技術的東西,還是靠感情來帶動吧!
今晚,我練到整個背脊發痛,但那種舒暢感,實在是只有在這種場合才能感覺得出來。或許就跟打籃球一樣,打到體力透支,那種情緒上的飽滿。
但也不是人人皆認為如此。
不過,我又何必在乎他們的想法呢?我在吹奏中獲得了滿足與快樂,那便夠了,不需要再要求更多。
但是這麼想,會不會又是另一種的自我安慰?
畢竟嚴格說起來,我不是他們那團體的一份子,我甚至不是他們學校的,如一個老朋友說的,我這一個外校的人,去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是啊,湊什麼熱鬧?


大家快快樂樂的成群結伴在夜間休息時間出外買夜消,我只是窩在房間裏寫信。真是像極了納布可夫《普寧》的那位老俄文文學教授,普寧。但說實在,我也過了那個積極認識新朋友的年紀,動力之退縮乃必不可擋的趨勢,我甚至還是裏頭最年長的人。


D,妳稍微想像一下。一個稍微年輕也有起碼兩三年感情的團體,突然來了一個新成員,而這新成員比團體中的任何一個人年紀都大,又沉默寡言,休息時間會窩在房間裏面看朱天心的《古都》。明明是管樂的的營隊,又扛了一本《薩依德的對話錄》,甚至比任何人都早就寢。


我想也不需要再說下去了。


即便我與他們談話,我仍時時感到疏離。搞什麼,我的人生是史詩劇場嗎?


說了一大堆,但是異常地,我還是非常安適於現在的狀況,也擠不出任何怨言。


親愛的D,雙子座就是這麼矛盾,矛盾到有一堆「但是」、「也許」、「不過」、然而」,到了非如此不能成文的地步。那年,我想妳甚至都比我還了解我了。所以妳經常撒嬌,妳知道我根本沒辦法抵抗。又透露妳的大小姐脾氣與我在一起後,為了我逐漸改善。於是讓我心底自然有一種妳愛極我的想像。


喔!我忘了,D,妳討厭我講關於管樂團的事情。是是是,我不再講了。


妳還記得,我寫過多少封信給妳嗎?包括那些最後一疊被妳用美工刀乾淨的斜劃開,然而看得出來妳並未閱讀的那些。


我已經記不清了,如果連簡訊都要數算進去。


最近我寫信給一個女孩,女孩要回信給我,用簡訊問了我的地址,我想是我的字跡太醜,她大概鎖著眉頭,琢磨了那些橫七八豎的東西好一會兒了吧。唉,如果別人看不懂你的字,你可以想像信裏所要傳達的東西,真得能藉由這些符號轉達嗎?又會否,就像那年的那些給妳的信,它們從一種古樸讓人懷想悠遠思情的單純美好,轉變為一種沉重又讓人不耐的一個通知。到這時,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也或許,就如當年對妳的做法,我拾一直尺,依著草稿一字一句地刻書?


妳當年是依著什麼樣的心情把那些信給劃破的呢?妳當年,是依著什麼樣的心情,處理分送那些夜半潛入學校置放妳桌上,因為曉得妳月事將近,習慣上給妳的阿華田?
最後我總在回收桶內看到它們的身影。
那時的我太煩人了對吧?我也這麼覺得。


然而那些記憶都不算數了嗎?


那些妳曾經開心地偷偷把我寫到一半又不知道怎麼收尾的信給拿走,我發現後,妳嬌嗔著說這是妳的寶貝!那些日子妳催促著我說,你有一段時間沒寫信囉!然後雙手插腰,氣鼓著臉。那些明明是為妳著想,妳卻大發脾氣,最後又發覺自己不對,跑來跟我低聲道歉時,看到我正寫到一半的道歉信,妳不好意思地問了,妳可以拿走它嗎?


那些記憶難道都不算數了嗎?


難道都不算數了嗎!


2009年2月3日 星期二

[Family]連田鼠都拋棄了家,薪火怎麼點也點不著。


最早開始意識到「傳統」這件事情,是在大約兩三年前的某次過年吧。那回我第一次把相機帶回苗栗,第一次在那個蚱蜢偶而蝴蝶翩翩的土地,有所謂數位科技出現。什麼樣的發想我已然忘卻,然而那一年,我頭一回,好好地看了一眼那棟承載著各式各樣支狀故事,每個房間各有其燦爛的樹狀描摹,卻又離不開的,這個「根」。
我忘記不了當我如此靠近那個小時候竄進竄出的老舊炤房的牆壁,混著稻穀的泥牆,那如今是整棟家裡唯一可以清晰看到歷史遺留的痕跡,是唯一看著能想像,當年爺爺一手一手如何堆砌起來的地圖索引。每回我跟弟弟穿廳過堂偶然磕到頭顱時,爺爺總笑著,當年早知道孫子會長這麼大,門就砌得高一點。笑聲中,聞得幾許驕傲。
那立在牆前的感動,實難描述得當。這不僅是在博物館中看到過去古物時,突然感覺,歷史好近好近的那種隱隱地振動,更是切身相關,沒有眼前這一切就沒有現在牆前這一切的悸動。
奶奶笑著說,老房子有什麼好拍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微笑沒有回答。奶奶,我知道那些,您沒有說出來的。我都曉得。

我曾寫信告訴一個女孩,每回祭拜時,我總留意到整個村子四散共鳴的鞭炮與煙火的交響。如果祈禱的能量是可以被看見的,整個中平村…不,整個銅鑼,整個苗栗,會有多麼燦爛啊!

歲月不斷地流逝著,爺爺奶奶老了,房子也老了。隔壁的老舊三合院,因為不堪家族人口的擴張,被棄置在田野中,逐漸變成大自然的一部分,堂前的廟號匾額,不用問也曉得這家人肯定是家族的一支。而竹林後的我們這一支,人口擴張在我們第三代這裡暫時緩息,但家人對於空間的需求也讓老房子變得跟童年時完全不一樣了。靠東的一側,還保持著舊式樣。西側開始拔高,加了鐵皮三夾板等方便卻空洞的建材。童年時寬闊的屋頂平台,漸漸地隨著記憶老朽。冷靜並且殘酷一點的來說,外觀其實就跟都市ㄧ般的頂樓加蓋沒什麼兩樣,只是為了增加空間,一點都不顧及美感。但就像王偉忠老媽在面對眷村老家被拆除時,落淚的話語:「再怎麼爛,都是自己的家啊。」

這裡是家,不需要美醜。因為它是我們的「家」。

家裡務農,小時候朗朗上口的五言絕句:「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對我而言,有著極為巨大的意義。從小我們便被教育,我們吃的飯都是爺爺的辛苦,ㄧ粒米都不准留下來。效果奇好!我們從未在碗裡留下過任何米粒,就連在外跟朋友聚餐看到朋友用畢,碗中的飯粒閃閃,我都會不禁想起爺爺。即便我再清楚不過,餐廳裡的米麥與我爺爺辛勞無關,但終究不忍。

學弟石堆說,雲林老家之於他而言,總帶著灰色調。之於我,自然是繽紛多了。而苗栗,雖不及雲林的豐富多彩,但也總是大地色系,豐腴的土黃。稻穀收割時,四處飛跳的蚱蜢,我們ㄧ隻一隻在黃澄澄的稻穀推浪中翻找出來。收割後的稻田,我們拿躲避球當足球玩起扮演大空翼的遊戲,田裡崎嶇造成的不規則彈跳,我們誰也沒有練成雷獸射門,卻笑得又一個流汗的傍晚,父親在田邊呼喊該洗身了。我們都曾在菜園拔過蘿蔔,才曉得白蘿蔔這麼大一個,也發現用蘿蔔挖空做成的燈籠,燭心燒烤著蘿蔔肉,那味道總讓我皺眉。田邊ㄧ叢ㄧ欉的雞羽毛,屠宰現場我從來不敢參與,又慶幸自己不需要動那把刀,看到湯鍋裡的雞頭仍使我顫慄,在那個對這些血腥事物殘忍無法接受的年代,幸虧我是老了ㄧ些之後才知道豬隻屠宰的狀況。隔壁的老房子尚未破敗的那個年代,完全是老國片裡的鄉村氛圍,河流流經他們住家,奶奶會去河邊洗衣服,我會站在河邊看著隔壁人家圈養起來的鴨子,ㄧ會兒抖翅划水,ㄧ會搖晃慢蹼。爺爺會幫我們削ㄧ根竹竿,人手一把,嬸嬸打趣,遠看真像一群小乞丐,現今想來,不曉得這種玩笑會不會觸怒兩老人家。前年,爺爺因為缺水緣故故而休耕ㄧ年,家裡的存糧完全能支持爺爺的休養打算,今年,奶奶淡淡的說,爺爺也老了,可能也沒什麼體力再下田彎腰了吧。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精力旺盛的小孫子了,不再能夠像從前操起竹竿就能在田裡瞎混整個下午。那日午後,我們在田裡想煙燻田鼠時,老弟ㄧ句「真像回到小時候」,我只能ㄧ邊點火ㄧ邊感慨,那個年代,我捫是永遠都回不去了。原本前院後院各有一畝菜園,如今只剩後院。躲避球彈到水田中間,我們只好跑去找爺爺,爺爺笑著,ㄧ步ㄧ步走進田裡,扔出球後,再ㄧ步ㄧ步走出來,爸爸總叮囑我們小心一點,但爺爺似乎總樂意這麼做。我們已經不再打躲避球了,水田也乾涸了多久了呢?我們家門外就是高速公路靠北上路段,在那個政府未施德政於道旁民家的日子,返回雲林或返回苗栗時,都能在車上看一眼清晰的家園。返回苗栗時,總在下高速公路前,ㄧ定會醒來看一眼,默默的在心裡說,我回來了。返回雲林時,也總能在高速公路上看一眼,再見,然後才安心睡著。這些習慣,ㄧ直到我到了台北念書,每回搭車往返也總會很自然的看上一眼。但自從政府怕車潮聲擾民,在路旁建起高聳隔音牆後,這些溫暖的習慣,就被硬生生地打了嘴巴。
那時起,高速公路上再也看不見家了。
而那些自然醒轉看一眼的習慣,也漸漸地在記憶中老朽。
然而,高速公路旁的巨型看板,挾帶著勢無可擋的商業資本主義,入侵了家園,它鋼柱狀的生冷結構,強暴地插入童年的大地母親。汲取著土地的養分,光亮了它的看板,母親ㄧ年ㄧ年地荒蕪了。
連田鼠都拋棄了家,逝去的終究是逝去了。

風漸漸地大了起來,薪火怎麼點也點不著。

女孩說,今年的寒假好短好短,可我的記憶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