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瞄了一眼儀表板，時速的指針沉沉地卡在底部的0，不管他現在能確切地感覺到風切在臉上的刺痛有多麽實在，他的時速說0就是0。
他突然有股火衝上來，又把油門摧得緊了，腕關節都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角度，安全帽的風鏡都被吹開直接抵到後腦，頸部瞬間感受到一股壓力。他又往儀表表瞄了瞄。
指針依然不為所動。
像極了人生。不管你多用力，時速是0就是0。
無力感籠罩，他也不再做任何的抵抗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其實早就知道儀表板壞了，但他那時就是一肚子火，他也不曉得這火從哪來。他明知道徒勞無功，卻仍然想要一搏。
也許，人都是這樣的吧，
他想起那句老話，「至少自己曾經努力過」。
天啊，這句話多麽蒼白無力！他想，你就是失敗了，一敗塗地了，還想要安慰自己什麼？沒贏就是沒贏啊！對自己說了這句話，你就能無怨無悔地轉身離開？拍拍自己跌了一身的泥灰，嘆口氣說真是沒辦法？如果這樣還真的輕鬆地走開，那也只是說明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真的盡全力的努力過啊！摧緊了油門，腕關節壓得疼了，風吹得你臉刺痛，頸部僵硬，承受了這些，卻還是告訴你，沒用的，通通都是0，白費功夫，叫人情何以堪？
「得經歷過多少次的徒勞無功，才能夠讓自己離開一無所有的地步？」
他覺得好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
回到家之後，他到陽台去收拾了自己昨夜晾曬的衣物，挑起了運動服，換裝後便出門去慢跑。
他今天回來的時間早了，河堤邊上運動的人還是多了點，特別是不太讓路的老人，跟專注手機的歐巴桑。但還是讓他完成了今天的預定公里數，他看著手機屏幕上APP的里程計算及各項數值，有時候他真的懷疑，這些東西的意義到底在哪裡？為什麼？
回程的路上，他想起白天稍早，有朋友傳訊跟他說，跟交往八年的伴侶分手了，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不足，過程平和沒有狗血。他記得他當時說，這種事情能平靜地結束，似乎也是好的。可現在他卻覺得，當下的平靜，跟回到只剩自己的時刻，會是一樣的反應嗎？那是心，扎扎實實地空缺了一大塊啊。就像前幾天，在一個深夜，也是朋友突然傳訊說，對方劈腿，交往十年，分了，最後知道是在第七年的時候，對方就已經跟另外一個人發生關係了。再往前推一段時間，友人嘆息，初戀十二年，分手，如今也過了整整一年了。
這到底算什麼？
人到底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學到了什麼東西？那是只有一次的青春歲月，失敗、傷痕、溝通、療傷、快樂、淚水、失眠、愁苦，這些事情自己到底琢磨出了什麼？
下決定的那一剎那，該如何瀟灑？被下決定的那一方，又該如何面對自己？
心裡曾經圓滿的房室，如今人去樓空，你常往那送的隻字片語、心情起伏、高興憂傷與興奮快樂，如今，別過頭去，卻是幻影滿佈，記憶如鬼魅橫生。
那裡頭空了，實實在在的空了。
該如何面對，如夜半空寂無語的時刻，哀傷痛苦如海嘯般洶湧襲來？該如何自處，如空間景物喚起回憶鬼魅，爆裂如地震轟然窒息，無所反應，也無能反應。
「那時候，妳哭得是多麽慘啊⋯⋯」他想起那與他熟識了半輩子的友人，某日清晨打來電話，啜泣到彷彿下一秒鐘就要嘔吐那樣地散落著分手的痛苦。她看到對方提完分手後，持久佇立巷口遲遲不肯離去的身影，她便心碎得只識自己太差，逼得對方不得不提分手。她本是自卑的女孩，自是無有可能憤怒埋怨了。
他也明白女孩的個性，一邊教她如何把自己照顧得好，一邊教她如何挽回對方。可他自己也明白， 對方男生那東沾西沾的爛貨，玩完她之後，是不可能再撿拾起女孩的。但他也沒有辦法，他知道現在只有「挽回對方」這件事情能支撐著女孩，還不至於崩潰墜落。其他的，他是無能為力了。
我們都在對方的眼裡，確認了自己的存在與價值，這本是美事，是極其浪漫的事。可到頭來，有些時候，也是盡把自己往懸崖邊推去⋯⋯
他能體會女孩無法對玩弄她的男孩生氣的心情，怪得了誰呢？畢竟都是自己毫無保留的付出。
「你之後未來的計畫可以不用顧慮我了。」前女友最後對他說過這句話，他能明白這是不善言語的她，所能做到的最大溫柔。可天啊，這句話的冷漠與直白，是顯得如此的悲痛叫人無法反應。就像巨大創傷的當下，身體根本毫無知覺。
就算你還愛著對方，就算你還想要為對方努力，忍耐著工作上所受到的各種負面情緒，努力消解著各種場合瞬間迎來的濃濃思念，任何為了兩個人的計畫，通通都徒勞無功了。
「之後關於未來的計畫，可以不用顧慮我了，反正也沒有用，何必呢。」
他連生氣顫抖的能力都沒有，就這樣被關上了門。
再拼命捶打，都是空曠回音。
有封信跟他說了這件事：
「想告訴你，我也是在黑洞裡面望著光的人。一起往光跑一起加油！雖然黑暗沒有不好，但兩邊都能來去自如的話會更好。」
也許最後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徒勞無功，就像所有人最終都得死去，啥都帶不走。但過程總有些好事，或許會有那麼一個人對你點點頭，陪你貫徹未來，數遍生命的公路牌。
他嘆口氣，想，生命跟人生也許都是徒勞，但日子還是要過，也許是消極，更或者是積極。黑夜過去之後，太陽依舊會升起來。這是老調重彈，也是生命不斷循環的鐵證，卻也是自然規律無法撼動。也許也可以這麽想，不管你昨天過得多糟，明天起來，一切都將重新再來，希望一直都在那。
他笑著自言自語道，反正過得再差，闖了再爛的禍，頂多買張車票，搭下一班車離開，到一個新地方重新再來。
沒什麼大不了的，重新再來就好。
重新再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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