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5日 星期日

威士忌或是啤酒,我都願意奉陪

 


車子來到了駒子跟前。只見駒子剛閉了閉眼睛,冷不防地向汽車撲上來。車子沒有停下,仍按原先的慢速爬上了坡道。駒子弓著腰,抓住車門上的把手,跳到車門外的踏板上。

駒子就像被吸引住似地猛撲了上來,島村覺得彷彿有一種溫暖的東西輕輕地貼近過來,因而他對駒子的這種舉動並沒有感到不自然或者危險。駒子像要抱著車窗,舉起了一只胳膊。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了長襯衣的顏色。那色彩透過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島村凍僵了的眼瞼。

駒子把額頭緊貼在窗玻璃上,尖聲喊道:「要去哪?你要去哪?」

「太危險了!妳不要胡鬧!」島村也高聲回應,但卻是一種甜蜜的戲謔。

《雪國》川端康成



駒子一直讓我想到林芙美子的《浮雲》裡頭的由紀子。想起段落是由紀子跟富岡在日本戰敗後,從東南亞歸國後的那段生活。角色跟場景一直重疊。有時候會一直在想,究竟是直男面對女人就會變成一個猶豫不決的廢物,還是那是那個年代的日本男性就是那樣?突然想起什麼,查了一下《雪國》的寫作時間,從1938到1947年。有些東西似乎明朗了起來。


確實《雪國》剛開始時,島村給人的感覺非常沙文,非常自以為為是的戲謔。想來彼時日本軍國主義正在蓬勃發展,恐怕男性的自信也隨著社會氛圍而自我了起來。不過小說到後半段之後,島村的性格開始顯得優柔寡斷。《浮雲》裡頭的富岡也是如此,非常令人討厭。但也確實小說後段的寫作時間,正是日本戰敗。一開始有多高傲決絕,摔下來後就有多鬱悶難解。也許,算是有關的吧。


小說末尾迎來了一場大火,我還是很自然地瞬間連結到了《東京人》裡頭小說中後段那場扭轉了許多事情的那場大火。


想起了《金閣寺》的大火。

想起了《螢火蟲之墓》的大火。

想起了《風起》裡的大火。

想起了《蒼鷺與少年》裡的大火。


下車後走在汐止的街道上,我在想,大火的毀滅與壯烈,似乎成了那一代藝術文化人手裡,共同的象徵語彙了。


刻意排空的一整天,把一些需要遠行的事情都集中起來。一個人搭車抵達遠方,找了間麵店坐下用餐。想起以前讀的《南貨店》,於是好好點餐,好好整理,慢慢吃飯,收拾,稍坐片刻,再起身離開。跟文昌君聊天的時候,問了是否再把以前大學時,一週寫一篇東西的功課與練習再拿回來好?文昌君果斷的肯定。於是又在電腦前,靜下心來讓腦袋領著手。我跟學空手道的男演員說,其實書寫的過程真的很愉快,這是大學時為了練習寫作而開始的自我鍛鍊。但其實到後來,它成為有如日記一般的隨性書寫。我也並沒有在技術上要多加雕琢。整個糾結與鬱悶的心,得到了紓緩。

是真的快樂。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一週一篇現在好像要變成一天一篇了。


好懷念啊。


那時候在完全不同的工作生活裡,為了保持著自己的閱讀跟手感,努力讓自己一天寫一篇東西。中間當然有因為一些移動而落了幾篇,但那時的「情書」系列仍然堅持一週一更,一年。因此我才知道一年大約有52週,因為我大約寫了52封不等的情書。

本來想把它改成劇本,但目前沒有更好轉化方式在腦中形成,暫且還是擺著。


在書寫的時候,那些深埋在土壤裡的各個過去曾閱讀過的東西,像下過一場春雨之後,紛紛冒出了芽。你看著這片新綠的廢土,心想,幸好,身體裡還是有點東西的。雖然被看作普信男,雖然很努力地想要遠離這樣的印象,好好地做個正直的人。或者是,內裏沒那麼單薄的人。卻總還是不免被看作如此。沮喪之餘,也只能笑笑。


有些事情,你真的毫無辦法。普信男就普信男吧。


只是,對於「普通」你當然是完全認同的,你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你只是知道,你可能不太能算是既定印象裏的直男。但你依然是普通的。當然也依然是直男。


你沒辦法接受的,是關於信心一事。那似乎是你從未有的東西。


你花了很多時間,才慢慢體會到自己做許多事情並不是帶著所謂的「信心」。而只是,「就做吧」的心情。做得好或做得不好,這件事情完全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情,那既然如此,就做吧。


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別人看起來或許是自信心,那很多時候可能只是你自己演出來的。你心裡清楚,內心的一切驅動,並沒有所謂的信心。有的就只是,「就做吧。」


如此而已。


所以,你嚴格來說,就只是「普男」而已。


在走回位於半山腰的路上,你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然後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很想做一頓飯,煮個簡單的清炒義大利麵。






非常普通的清炒義大利麵,沒有到美味的程度,但也沒有到難以下嚥的恐怖。


煮一頓飯,讀一本小說,寫一篇文章,走一段路。


我抬頭,門柱上的伊凡伊凡諾維契正低頭看我,他打了個呵欠說,你回來了啦。


「欸,我回來了。」

「怎麼樣?」

「伊凡伊凡諾維契。」

「幹嘛?」

「希望有一天我能跟女孩說,我好喜歡好喜歡妳。」

「那她如果問有多喜歡呢?」

「就像春天的小熊那樣喜歡。」

「莫名其妙。」

「對啊。真的是莫名其妙。」

「欸。」

「嗯?」

「總之,歡迎你回來。真的好久不見了。」

「對啊,謝謝你伊凡伊凡諾維契。真的,好久不見了。」

「你一定可以親口跟女孩說的。」

「承您吉言。」

「啊!還有!咳……不管如何,待冬天過去了,一定會等到春暖花開。」

「伊凡伊凡諾維契。」

「嗯哼?」

「不要偷我同學的訊息。」

「被你發現了。」

「但還是謝謝你。」

「滾吧。」

「想喝酒的時候,請再來找我。」

「我只喝威士忌。」

「威士忌或是啤酒,我都願意奉陪。」

「身體健康。」

「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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