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上午,等到我完成了漫長的抵達,打開群組訊息想要確認今天排練的教室在哪時,才發現到今天根本沒有安排任何的全體或小組的排練。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手裡的行事曆卻填著排練的行程。
嘆了一口氣,既來之則安之,最後還是去系辦填了一間空的排練場,開始了又一天的單人排練。
台詞的熟悉度大概沒有什麼問題,但近乎契訶夫獨白長度的狀況,自己總覺得應該要做些什麼事情才安心,於是設定了不要做什麼,然後盡量做些什麼。
最後完成了。
但心裡異常不踏實,結束之後還去找了S討論。
結果就是全部捨棄,不管動作只管著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這件事情。
突然想到RP老師很常講,演員好像總覺得一定要做些什麼,心裡才會覺得安心;但有時候就是不特別去做些什麼,反而能讓整個空間的所有人安心。
在圓桌派第二季EP07,何冰說:電影電視是請你來看我的夢,話劇是我們一起來做夢。是今天一敲響鐘,我們一塊兒開始。
可能就跟聊天一樣,有時候有一方分享慾過了頭,對事物補充了許許多多細節,延伸了許許多多的場景,結果讓另一方失了接收的韻味,就被徹底彈開,腦裡不是放空,就是身體開始想迴避。
適可而止,真的是最難最難的事情。
但也有時候卻是連是否那個量度正在朝「適可」前進,都猶未可知。
我正在做的努力是對的嗎?我現在的方向是適合的嗎?
也是S跟我說過的,但我忘了他說是小俏老師說過的還是堰鈴老師說過的:總是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少。
在同樣的那一集裡,何冰稍後提到演員有個幸福的時刻。我覺得非常幸運的是,我曾經親身經歷過那樣的時刻。而那個時刻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不只台上演員,台下觀眾的呼吸也成為了一體。結束之後,該位演員還不無遺憾地說,要是錄影場是今天就好了。那一瞬間,我知道那個魔幻時刻是真的了。而我此生至今,都還在尋路,盼望有一天能再回到那個魔幻時刻。
這或許就是信仰了吧。
若要說為什麼高中畢業之後還能繼續吹樂器吹樂團,或許也就是我忘不了那些屬於我個人的,通透身心的魔幻時刻。而我也盼望能再回到那裡,於是繼續吹樂器吹樂團,因為只要持續,那我就是在回去的路上。
只要在路上,離那裡,就不會太遠。
「而且有個幸福的時刻,是只有好的戲跟那個合把的演員在一起能體會到的……最後的時候我們有過這種美妙的體會……你感覺整個觀眾,整個場就像一團霧,或者什麼無形的一個東西,就是你可以無限地去享受這個時間,但是你只要輕輕一碰,啪,就爆了就奔到那兒去了,再啪,一拎就起來。但是很少碰見,確實不容易。」
「我眼睛就告訴她,沒事沒事,還有五分鐘,就我一個人的詞了。好,我就穩穩地坐那就開始演……那五分鐘我特別美好。為什麼呢,因為我再沒有機會去討好觀眾,再沒有機會去跟觀眾表現我演得有多好了。演員在台上是知道的,他是隨時在幹這件事情的,你別以為他沒有理性,所謂的百分之百投入是不存在的……靜靜地把它演完之後,謝幕,縫針,回家。坐到桌上這一會兒,這口氣喘過來了,欸?我說剛才那三分鐘,怎麼那麼美妙,清涼之極,內心裡,特別清涼,沒有任何負擔。」
《圓桌派第二季EP07》
忘了是在哪天,返程於汐科火車站下車時,一抬眼見到車窗裡的一個景象吸引了我。我當下其實並不太確定到底眼前車窗裡的男子,他有什麼地方異常地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盯著這畫面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究竟是什麼吸引了我。
那個男人正在讀報紙。
不是捷運站偶爾放的讓人消遣時間的娛樂圖畫報,而是真的那種,有很多頁很多頁,裡頭字比圖多的那種報紙。
活像往日舊時的再現顯影。給我一種很不合時宜的感覺,彷彿是從時空裂縫裡,另一個平行時空或是舊日時空裡不小心漏洩出來的一個片刻畫面。隨後火車鳴笛,車廂繼續往北前進,緩緩將畫面帶離我眼前視野,朝遠遠遠遠的彼端收束成一小點,再次回到時空裂縫裡,回到它本來應該在的時空環境裡。
我總是會被這種片刻給感動。
譬如多年前,我才為了省冷氣的電費而到麥當勞看書寫字。我總是在午後時間前往,幸運的是總有較為安靜的位置。而我慣於的位置附近,後來我注意一位打扮整潔的老者,穿著稍微寬鬆一點點的灰色粗呢西裝外套,暗棕色的卡其長褲,一雙看起來很適合走路的皮鞋,頭戴頂灰色毛料禮帽。
老者總是點一杯熱紅茶,他會把杯蓋打開,所以你總能看見紅茶有暖暖的白煙飄起。
整個下午,他會靜靜地讀著他帶來的文庫本日文書籍。
看上去靜止有如書頁裡的插圖,只是有翻頁的動作,跟桌上冉冉的白煙。
活像是,日治時期才有的人物。而這也是許多過往讀的小說中,經常會出現的咖啡廳或喫茶店裡即景描述。它就在眼前,彷彿我就在身處小說的世界裡,令我無限嚮往。
我在想,那段時間日日前往麥當勞,或許一部分是為了想要看看這位老者,跟這位老者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靜靜地彼此讀書吧。
說到這種舊日情懷,多日前,因為交物而來到電視台。可能我某些時刻使人感覺親切沒有攻擊性,門口老先生讓我進到裡頭的攝影棚去交物。第一次進到電視台裡頭,我其實很擔心會完全迷路,但幸好最後順利抵達,也順利離開。
離開電視台之後,我直接轉向附近巷弄裡的一間已心心念念多年的咖啡廳。
非常久的時間沒來了,因為咖啡廳的位置並不在日常生活的路徑。要來,那就得是特別安排的行程。
咖啡廳裡的氣氛跟記憶中沒有差多少,一樣是非常復古的日式高級咖啡廳的感覺。咖啡是不便宜,但也沒有到咋舌的地步。
但我最喜歡的,咖啡廳裡的客人全是老者,沒有任何年輕人。而這些老者,衣著整潔,彼此克制交談音量,但若專心聆聽,仍能聽到彼此交談的內容。聽其內容,你多半能判斷,都是生活相當高階的人士。
老闆娘走了過來歡迎我,並給我指向了個位置,說如果需要用電腦,那邊有插頭。
她在桌上擺了張menu,說慢慢看,待會兒會過來點單。臨去前,看了看我,微笑了一下說道你之前有來過對吧?我微笑點頭。雖然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但我想起若給人熟悉的感覺,那多半此時能量頗好頗高。我願意相信那天我能量好,也願意相信老闆娘記得多年前我曾來過這。
說到底,認錯或是記得,又有什麼關係呢。
本來很想跟電視台女孩分享,因為交物與她,讓我有機會重溫那些讓我感到美好的一切事物。但最後的聊天話題並沒有延伸到這裡,我也就沒有多談。後來想,也好,過度分享,恐怕只會讓討厭的氣氛提早加劇。
很遺憾自己最後又搞砸事情,真是不意外。
知道別人如何看待自己,而且又是自己努力不靠近並努力遠離的性別噁劣印象,彷彿過去的一切遭到否定,彷彿最終仍逃離不出這性別所架上的印象。就像S說的,身為男性的我的原罪。
原來如此。
前些時間曾跟C說,我們不太可能改變別人心中對我們已然有的感覺與想像,因為那是他人的國,他人的世界,在那裡,所有一切的律法,都是由他人說了算。現實究竟為何,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他人的感覺。那才是一切的真理之所在。
所以不要去澄清,不要去探問,後退,讓道。若在對方眼裡自己只是噁心且煩躁的存在,那我們能做的最好的行為,就是噤聲,默默轉身遠離。如此而已。
前些時間如此跟友人分享,殊不知,過些時日,就輪到自己來去實踐了。
說出來的話,都是咒語。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